
作家新干线
青瓦村的槐花香

七月的日头把青瓦村的石板路烤得发烫,林深蹲在老槐树下记民情笔记时,鼻尖还萦绕着晒谷场的麦香。蝉鸣正聒噪,突然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劈开热浪——那声音像碎银撒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时,林深抬眼就看见个穿薄荷绿衬衫的姑娘,骑着电动车歪歪扭扭冲过来,车筐里的颜料盒随着颠簸叮当作响,后车座绑着的画架在地上拖出细长的影子。
“当心!”林深话音未落,电动车“吱”地刹在他面前,后座的帆布包“咚”地摔在地上,素描纸像雪片似的飞出来。姑娘慌乱下车,帆布鞋在发烫的地面打滑,险些摔进排水沟。她蹲身去捡画纸时,林深注意到她鞋帮沾着干泥,发梢还卡着片枯黄的银杏叶——这季节不该有银杏叶的,倒像是从某本旧画集里飘落的书签。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她发顶碎成金斑,照得她睫毛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像缀着晨露。
“我叫苏夏,美院大四,来写生的。”姑娘抬头笑,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你们村的光,像被谁泼了蜂蜜似的,老槐树的影子都能拧出甜来。”她递过一张画,是村口老槐树,枝桠间藏着个鸟窝,窝边还蜷着只探头探脑的雏鸟,叶子被风吹得翻卷,叶脉都透着光。林深指尖触到画纸时,忽然发现她指腹有层薄茧,边缘磨得发毛,那是常年握笔才有的痕迹,跟他父亲握锄头磨出的茧子形状不同,却同样带着股执拗的温度。
往后半个月,苏夏总在老房子前支画架。林深路过时总捎瓶冰镇酸梅汤,看她调颜料时,阳光在她腕间的银镯子上跳来跳去。有次暴雨突至,他撞见她躲在祠堂廊下画滴水的瓦当,雨水顺着廊柱往下淌,在她脚边积成小水洼。“你看这瓦当的纹路,”她把画板往他面前凑,“像不像老槐树的年轮?”林深盯着画纸上青灰色的线条,忽然觉得这姑娘眼里的乡村,跟他翻来覆去算的脱贫账完全不同——她看见的是瓦当里的年轮,而他看见的是水井边开裂的水泥。
文创点子是在一个闷热的傍晚冒出来的。苏夏望着层层叠叠的梯田,忽然把画笔往颜料桶里一插:“林深哥,你说把这些美景做成明信片,再画上咱们的山核桃、艾草膏,会不会有人想买?”她说话时,夕阳正把她的侧脸染成蜜糖色,发尾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颈间。林深望着她被晒出雀斑的鼻尖,忽然想起上周王婶蹲在村口卖山核桃,整整一下午才卖出两斤——而苏夏画里的山核桃,外壳像裹了层琥珀,看着就想咬一口。
村民大会那晚,祠堂里的白炽灯嗡嗡响。张叔的烟袋锅敲得桌子咚咚响:“几张画片能当饭吃?万一卖不出去,颜料钱谁出?”苏夏没说话,轻轻展开一叠样稿:有老祠堂飞檐下的燕子窝,有李大爷修缮后的水井倒映着晚霞,还有她蹲在梯田边画的晨雾,每幅画角都印着小小的“青瓦村”三个字。接着她点开手机里的写生视频,二十多家画室在评论区问能不能带学生来村里写生,有个北京的画廊主还私信说想买走那幅老槐树的原作。
散会后,月亮升到老槐树梢。林深看见苏夏蹲在地上,给王婶家小孙女画卡通版山核桃,孩子趴在她膝头,手指戳着画纸上圆滚滚的核桃笑。“其实村民不是不愿意变,”苏夏忽然抬头,月光落在她睫毛上,“他们只是怕希望像颜料水,泼出去就干了。”林深蹲下来帮她按住被风吹起的画纸,发现她裤脚还沾着下午蹚水时的泥点——为了画溪里的鹅卵石,她踩进了村口那条没桥的小溪。
晓雨来的那天,青瓦村正飘着细密的雨。她踩着高跟鞋站在泥地里,眉头皱得像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枯枝。“林深,你真要在这晒成黑炭?”她拽他胳膊时,苏夏正站在梯子上给民宿刷底漆,不小心把豆绿色颜料滴在晓雨的白裙子上。“对不起……”苏夏想下来,林深下意识伸手去扶梯子,却听见晓雨冷笑:“大学生就是不一样,画个画都能勾住人。”
当晚林深在老槐树下坐了很久,晓雨的话像根细刺。苏夏抱着画夹过来时,他正盯着树影发呆。“我听见晓雨姐说的话了。”她把画夹递给他,里面是幅新画:月光下的老槐树,两个鸟窝并排挂在枝桠间,窝里露着半只翅膀。“其实她只是怕你忘了城里的月亮。”苏夏声音很轻,“就像我怕画不出青瓦村真正的样子。”林深指尖划过画纸上交错的枝影,忽然想起白天晓雨看见苏夏教孩子画画时,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那不是嫉妒,倒像是看见某种遗失很久的东西。
转机藏在一场晨雾里。知名企业来办团建那天,苏夏天不亮就爬上梯子,在民宿墙上画乡村壁画。她调颜料时,雾气把头发都濡湿了,贴在额角。林深给她递毛巾,看见她调色盘里有片淡紫——那是她昨天在梯田里采的野花捣成的汁。从日出到黄昏,她画了晒谷场飘着麦香的风车,画了老槐树杈上挂着的铜铃铛,甚至把李大爷家新修好的水井画成了许愿池,井水里还漂着片槐树叶。客户盯着壁画看了半晌,突然说:“这面墙,让我想起奶奶家的院子。”
庆功宴摆在晒谷场,村民们把桌子拼成长长的一排。王婶举着印着自家果园的明信片,手指微微发抖:“俺这辈子没上过画,咋看着比年画还俊?”晓雨端着酒杯站在角落,忽然走到林深面前,眼圈有点红:“以前我总觉得城里的咖啡香,现在才知道,槐花香也能飘进人心坎里。”她走时,往苏夏画夹里塞了张纸条,上面是她工整的字迹:“替我多画画老槐树,它开花时,我想带客人来喝槐花茶。”
秋风吹落第一片槐树叶时,青瓦村的文创店开张了。苏夏在柜台后教孩子们用植物颜料画画,林深抱着刚到货的明信片路过,看见她发梢又沾了片叶子——这次是金黄的槐树叶。他伸手替她摘下,指尖触到她耳后发烫的皮肤。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正慢慢爬上画架,像谁用细笔描了道金边。
“你看,”苏夏忽然指着窗外,眼睛亮得像初见那天,“光影又变魔法了。”林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正挨着壁画里那两个并排的鸟窝。画架上还晾着张新画,是冬天的老槐树,枝桠间落满雪,却有两个鸟窝紧紧挨在一起,像两枚被阳光烤暖的鹅卵石。店里飘着艾草和颜料混合的气息,混着远处晒谷场新收的麦香,在渐浓的暮色里,酿成了一整个村庄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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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辉
作者简介

王爽,行政机关青年党员干部,平时喜欢写作、读书、音乐、运动、旅游,善于观察生活,对社会热点事件比较关注,感情细腻丰富,经常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