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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就是《伊索寓言》中的蝙蝠既非鸟类也非兽类
2025-09-24IP属地 湖北2
    

新文化周刊A06版~A07版

编者按:2005年,俄罗斯青年近卫军出版社推出了诗人德米特里·贝科夫撰写的《帕斯捷尔纳克传》。《帕斯捷尔纳克传》打破了传记体裁所惯有的线性时间的叙事模式,在堪称宏大的构架内,再现了诗人的诗学发展之路、在不同时期所经历的内心冲突,并通过同时代人各不相同的人生遭遇、与政治之间的关系,勾画出生动鲜活的人间群像。有评论人士指出,“创作分析与诗人作为个体的分析相得益彰,使德米特里·贝科夫的著作成为传记文学中极其罕见、极为出色的现象。”如今这部书已被翻译成中文出版,今天我们就来一同关注。

封面文章》

  肖丽媛: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蓝英年:著名学者、翻译家,曾在北京俄语学院、山东大学外语系、河北大学外语系执教,后在北京师范大学苏联文学研究所指导研究生。1956年开始发表译著,长期从事苏俄文学研究,最著名的译著是《日瓦戈医生》

王家新: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人民大学的文学院教授,曾经出版诗集《告别》、《纪念》和《王家新的诗》等,有诗歌代表作《帕斯捷尔纳克》

王嘎:中国政法大学教师,《帕斯捷尔纳克传》译者,北京大学俄语系的研究生,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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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丽媛:首先问题提给蓝英年老师,想让您介绍一下《日瓦戈医生》的最早的版本是怎么来到中国的。因为我们知道蓝老和人文社很有渊源,《日瓦戈医生》是太早的事情了,详细情况我都不是特别清楚,请您给我们做一个介绍。

蓝英年:上世纪80年代初,那个时候译者和出版社编辑关系都非常好,我从人民文学出版社路过,想喝杯茶就上去了,其实主要是和编辑探讨帕斯捷尔纳克名著《日瓦戈医生》的版本问题。一个姓黄的编辑,说根本没有俄文原文的《日瓦戈医生》,只有意大利文的,口气非常肯定。我说不见得,他说你见过?我说我不但见过,而且还有。我说明天拿来给你们看———那是1949年我的一个叔叔从国外寄给我的。第二天我拿去给他们看,他们傻眼了。后来就当机立断马上让我翻,我说那么厚,得再请一个人。后来就又请了一个人加入,这个书就是这样打赌打出来的。

肖丽媛:我想问一下王家新老师,您对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怎么看,您给我们介绍一下,您怎么被他的精神气质所打动的?

王家新:首先还是作品。像我们这一代的写作者,最初读到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作是高莽先生翻译的,那是1990年,那些诗在那样一个年代出版的也正是时候,那些诗对我影响深刻。

上世纪80年代末的冬天,很多书我都读不下去,就是读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一个逃犯逃了几千公里,马上要自由了,最后一刻被人抓回去,就是这样扣人心弦的故事。还有《日瓦戈医生》,当时我读的不是蓝英年先生的译本,是力冈先生的译本,是漓江出版社出的,精装的蓝皮本。我经常忆起这样的场景———深夜里听着北京的冬天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读书到凌晨三四点,读着读着就泪流满面。很多片断我反复看,帕斯捷尔纳克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极具天赋的诗人,更是一个良知的拷问者。在前苏联那样一个很严酷的年代,漫长的岁月,是伟大的灵魂的拷问者,他的很多东西深深地刺伤了我,撕开了我们身体,我被审视被追问……后来我写了一首诗为帕斯捷尔纳克,一年之后我写了另外一首诗,还是给帕斯捷尔纳克的。

肖丽媛:就是现在被很多中学教材入选的吗?

王家新:是的,被很多教材选进去了,成为我所谓的标志。当时我写那两首诗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它有可能发表,完全没有想到。完全是为自己而写,为几个朋友,必须把它写出来,没有想到可以发表。

你刚才问我帕斯捷尔纳克什么触动了我,还是服膺于他的语言天赋。所以我感谢王嘎的翻译,他翻译了很多帕斯捷尔纳克的早年的抒情诗,他天生就是一位诗人,不可解释。

2016年6月我第一次去俄国,访问了他的故居,那是《日瓦戈医生》的创作地,屋里有深邃的回音。那天下小雨,很阴冷,房子显得更暗,我站在他写作用的松木桌子前面站立的时候内心一直有点玄虚,我还给《帕斯捷尔纳克传》的译者王嘎带回来的三个小松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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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丽媛:谢谢王老师身临其境的介绍。王嘎老师,这部书您翻了六年,请您给我们讲讲翻译的历程好吗?

王嘎:好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为这样一个漫长的翻译用时向人文社表示歉意。请允许我对尊敬的蓝英年老师、王家新表示深深的谢意。我们回到刚刚的问题,为什么这部作品会用六年的时间。其实我都不好意思说,这部作品的时间其实要超出六年。因为它是2006年的俄罗斯图书大奖第一名的作品,我2007年年初的时候其实我就得到了原版。从2007年到2009年,是漫长的跟各个出版社交流,介绍这部作品,试图想敲开各个出版社大门的时期。

这个过程其实是非常漫长的,但是最终我很幸运,我跟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资深的编辑张复生老师取得了联系,谢谢他的信任,把这样一部重要的作品交给了我。签约是2009年的9月份,从这儿开始,我此前也做了一些零星的准备工作,包括相关作品在俄罗斯的一些评论,还截了一些章节。张老师给我充分的信任,包括对整个的过程,他其实都报以极大限度的忍耐。再次我向张老师表示深深的感谢。

翻译本身有两个地方非常难:一个就是本书来自于传记当中对帕斯捷尔纳克诗歌的引用,整个作品当中有超过3000行以上的引诗,大量的诗歌的片断。而且帕斯捷尔纳克本人的书信也是非常难译的,大量天才思想火花的闪现非常难于把握。其次就是作者本身———传记作者德·贝科夫本身也是俄罗斯当代的一个非常有活力的诗人,这等于是一个诗人写给另一个诗人的一个评传。所以传记的题材也是打破了通常的叙事的模式,贝科夫的语言也是非常具有跳跃性的,我本人资质非常鲁钝,以至于花了如此漫长的时间。翻译的过程当中跟贝科夫的斗争丝毫不亚于解读帕斯捷尔纳克。

肖丽媛:我们再问蓝老一个问题。您作为一个翻译家,特别是作为《日瓦戈医生》的译者,您怎么评价《帕斯捷尔纳克传》的翻译?

蓝英年:我知道这本书,太厚,还没来得及看,所以还不能发表什么意见。

肖丽媛:那您给我们讲讲《日瓦戈医生》为什么这么震撼人心。

蓝英年:实际上这是一个悲剧,

就是说俄国的正直的知识分子一个个走向死亡,虽然他们走向死亡途径不一样,但是都是非常动人的。而且那些人都是正义的俄国知识分子,正义的知识分子就没法存在于那个环境,他们每个人死得都很凄凉,很美丽。动人就在这儿,我是这么看的。

肖丽媛:王家新老师请评价一下《帕斯捷尔纳克传》。

王家新:我和王嘎很早就认识,是俄罗斯文学把我们连接在一起,我们经常有聚会,一聚会就必谈俄罗斯文学,其中也包括帕斯捷尔纳克。中国的知识分子、诗人作家都有一种俄罗斯情结,怎么拥有这个情结的就不用解释了,它一代代传到我们这里,王嘎比我年轻,这种爱把我们连接到一起。而且他翻译《帕斯捷尔纳克传》,不是一时兴趣,他家书架上多得是俄罗斯艺术、文学、政治类的书籍,他非常了解俄罗斯的思想史,他的翻译也建立在研究上的。帕斯捷尔纳克处在20世纪俄罗斯风暴的矛盾中心地带,一个风暴眼上,整个俄罗斯文学、历史、政治都在他身上交汇,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要翻译这样一个传记不具备深厚广博的知识是不行的。

另外更重要的是做这样一件事要求有一种献身的精神,翻译就是献身,像圣徒那样,王嘎恰好具有这样的精神,这样的精神在我们这个时代很已经比较少见。王嘎用了六年时间,呕心沥血干成了这件事,他译出的每一章都寄给我看,很多细节我们也讨论过。我老是给他鼓劲儿,书今天能顺利出版,我们都很兴奋,包括很多诗人都很兴奋。这正是我们在今天希望读到的东西,我们出版界,包括苏俄文学,很多也是炒剩饭比较多。中国读书界有种需求,当然很多是炒剩饭的,这本完全就是一个从来没有被介绍,刚刚出版的,让我们不仅了解帕斯捷尔纳克,了解整个20世纪整个俄罗斯诗歌都有重要的参照作用。

传记的本身而言,作者贝科夫还是非常好的,你虽然可以对他挑刺,但是整体上把握了这样一位诗人,这还是非常难得的。你要有可以和这样一位诗人平起平坐的精神世界或者视野才可能把握它。而这个太难把握了,本书贯穿了俄罗斯从19世纪初白银时代一直到苏联后期,俄罗斯的历史、文学,这都很有难度。而且帕斯捷尔纳克的创作也很丰富,经历了不同的阶段,还有大量的散文,直到最后总结他一生的《日瓦戈医生》,这些都怎么把握,都需要功力,贝科夫把握得还是不错的,而且他和帕斯捷尔纳克是有默契的,一般传记译者很难做到这一点,比如曼德斯塔姆、阿赫玛托娃相互比较评价都是非常精准,有洞察力的,一般译者很难承担这样的任务的。只是提供生活史,但是不能进入创作者灵魂的这种更深层次的奥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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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丽媛:王嘎老师不是诗人,但是您怎么把诗翻得这么传神。而且我看到您翻了诗立刻寄给王家新老师,你们都激动得不得了,个中款曲您介绍一下好吗?

王嘎:刚刚王老师讲到的让我想起来帕斯捷尔纳克对于写作有一个比喻,他说写作就是一个造书的奇迹。另外他在一个非常著名的文论里提到,翻译叫做的若干原则,其中说到这个书是热气腾腾的良心的立方体。一边是奇迹,一边是热气腾腾的良心,我想这恐怕也是我进入帕斯捷尔纳克的艺术世界的两把钥匙。一方面我要去探寻这个奇迹,另一个方面也要去了解那个时代,坚守着良心、良知。所以我大言不惭地讲,翻译这个作品应该不是那种形式的对应、语言的转换,而是我想要探究那个良心的奥秘,想要探寻那个奇迹的美妙,所以这也是一个翻译的内在的驱动力。

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我把自己比喻成一个伊索语言的蝙蝠,既非鸟类也非兽类。因为我不从事诗歌写作,因此我需要写作第一线的———像王家新老师这样有代表性的———诗人来给予我帮助。

刚刚王老师讲到了翻译的过程当中,每完成一章或者两章,我都会寄给他。这样也是增加我翻译的信心,我需要得到这种原创写作者、原创诗人的评判,我觉得这个最好的尺子应该是在原创者那里。我很幸运,通过《帕斯捷尔纳克传》结识了一批优秀的诗人,王家新老师是其中我尊敬的一位。

肖丽媛:我听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讲,帕斯捷尔纳克本人有非常好的音乐素养,不但能作曲,而且做得还相当好。我很好奇这种音乐素养对诗歌创作有什么程度的影响? 再有就是请教一下王嘎老师,我们说文学翻译很多时候是跟不可能做斗争,尤其是这种有大量诗句的《帕斯捷尔纳克传》,作者本人也是一个诗人,您在翻译当中觉得不可译的部分有哪些?能否给我们举一两个例子。

王嘎:您刚刚说到的帕斯捷尔纳克的音乐的天赋,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个杰出的钢琴家,而且很小的时候被称为神童。他的母亲赋予他音乐的天赋,他的父亲给他以绘画的天赋。因此,这两种得自于父母的先天的能力都在他的诗歌的创作当中有所体现。因此,他的诗歌一方面呈现出来丰富的画面感。另一个方面就是音乐性,他的音乐的天赋是反映在他诗歌的创作当中。

帕斯捷尔纳克早期创作当中的未来主义的成分更多,这个跟诗歌追求的音乐性有关。甚至帕斯捷尔纳克特别看重这一点。他晚年的时候《日瓦戈医生》被译介到西方的时候有很多译本,反馈回来的翻译质量,帕斯捷尔纳克就说了一句——他说其实我们不必过多的指责译者,因为他们太过于追求语意,而忽略了音色和节奏。而对于《日瓦戈医生》也好,还是他的整个的诗歌创作也好,音乐性的重要性要大于语词本身和本身传达的意义。

他在早年的时候他是跟斯克里亚宾学习作曲,在学习作曲的过程当中,他也表现出来很高的创作能力,轻轻一跳就达到别人一生的高度。但是再往下发展,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叫做缺乏绝对听力,这个缺陷让他放弃了音乐,其实是诗歌更加吸引他,诗歌可以容纳他整个的音乐。

第二个问题,我译诗也是一个野路子。前面我说自己是蝙蝠,所以我译的时候没有那么多拘束,胆子比较大。其实帕斯捷尔纳克说到的重要是音色和节奏。我们如果过多追求这种形式对应,会用汉语的格律去对应俄语诗的格律,恐怕往往得到的是一种削足适履的结果。《帕斯捷尔纳克传》翻译的过程当中我得到了太多太多的帮助,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伟大的互联网,我碰到很多的问题,通过维基百科能够解决。同时我也可以向北大的前辈,向王家新老师,还有向我的老师顾蕴璞老师寻求帮助。最起码翻译是勉强交差了,没有荒废。

(限于篇幅,本文有删节)

编辑:王逸人美编:王聪

(原标题:翻译就是《伊索寓言》中的蝙蝠既非鸟类也非兽类)